苍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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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艾+明+笠+利】Anima

四人都有出场,架空神话奇幻短篇,较为病态,存在同一个角色男女性别交替,存在血腥暴力与碎尸涉及,无cp和all cp当时阅读均可,灵感来自Sopor Aeternus 《Anima(I)》《Anima(II)》

十九岁时,艾伦遇见一位姑娘。

她身着漆黑的长袍,扛又细又弯的镰刀,乌黑的头发很长很亮。

她向他眨了一下眼睛,又走向其他方向。

艾伦这才想起,他曾见过这位姑娘。

在奄奄一息的爷爷脚边,在染病去世的男童身旁,在打猎中失手遇害的壮年遗体还乡的马车上。

遇见姑娘的那天,他险些撞上一匹狼。

艾伦听见一种声音,咔嚓,咔嚓,是尖利的指甲划过墙皮的声响。这声音白天与他相会,夜晚入他梦来,他无法耕作,无法安睡,听不见鸟鸣,猎不到野兔。

他于是寻找声音传来的地方,找呀,找呀——啊,是那黑袍黑发的姑娘!

她现身于每一场葬礼,熊熊烈火,阵阵哭声,剖剖黄土,具具尸骸,她站在人群的中央,遗体的边上,没有哭,没有笑。咔嚓,咔嚓,指甲划过墙皮的声响,传出她的胸膛,源自她的心上。

艾伦参加了一百场葬礼,走遍了帕拉迪王国,只为拦住姑娘,叫她行行好,停止这白日吵闹、夜晚入梦,令人不得安宁的声响。

第一百零二场葬礼上,他抓住了姑娘的肩膀,推至林中小路,揉着自己可怜的耳朵,向她倾诉悲伤。

想想办法,好姑娘,停止那声音。如果它再响,我的耳朵也要不行啦!我只能把它们割下来,用烈火烧,用黄土埋,埋在第一百零三场葬礼上。

黑发姑娘抿了抿嘴,小心翼翼攥着镰刀,怕镰刀碰到他的肩膀。

她推了推艾伦,令他后退几步,自己放下镰刀,擦过土地:你能听到那些声音?

艾伦盯着地面上的字,点了点头。

镰刀继续划动:亲爱的人,不要问,不要管,我心中的声音,是无法结束的苦痛,是不能治愈的悲伤。

艾伦大踏步走上前,碧绿的双眼阵阵怒涛:我不喜欢气馁的话语,我也不认为你是放弃希望的姑娘。告诉我,让我解决你的烦恼,治愈你的忧伤,还你一个安静舒适的心脏,还我一个甜美漫长的梦乡。

姑娘摇了摇头,用镰刀写下:你走吧,艾伦,我知道你的名字,知晓你的过往。你看见了死亡的收割者,听到了她的苦闷与忧伤,我感谢你的勇气,也请你平息怒火,不要追究,不要寻找,你向前踏出的每一步,都踩在通往深渊的路上。

艾伦不为所动:我已听见这痛苦压抑的声音,无法坐视不管,告诉我你的忧愁吧,亲爱的姑娘。

姑娘停下镰刀,面无表情,张开口,她没有舌头。

她合上双唇,挥动镰刀,继续写道:走吧,走吧,我无法告诉你,因为我不能说话,但那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过往。我写不完它,就要赶赴下一场葬礼啦。

艾伦依然坚持:相信我,亲爱的姑娘,一定有其他的办法,将你的悲伤从孤独的牢笼中解放。

他上前一步,拉近距离,捧起姑娘的脸,低下头,轻轻碰了姑娘的唇。她的黑眼珠呆呆的,忘了转动。相吻的一瞬之中,他看到无数次交替的太阳月亮,闻到烟尘与腐臭,听到哭声与喊叫。

他离开了姑娘的唇,愣愣地:我听不到声音了,它消失了吗?

姑娘展露了第一个微笑,移动镰刀:不,你分担了它,它成了你胸膛中奏鸣的一部分,你才听不见啦。

艾伦怔了会儿,也笑了一笑,挠挠头:这样也很好,我听不到声响,你也不再孤单,其他人也听不见我咔嚓作响的胸膛。

他同姑娘告别,于小镇上饮酒,酣畅痛快,于星夜下熟睡,安然无梦。万岁!他拥抱再度安宁的日子,走在回乡路上。

被人狠狠踢了一脚。

差点跌个跟头的艾伦转过头来:

是一个小个子男人,黑发黑袍,双眼灰亮,臭着一张脸,搂紧一柄又长又弯的镰刀,在土地上刷刷写下:

你怎么回事,怎么胸里咔嚓咔嚓直响?

我遇见收割死亡的姑娘,分担她的声响,承接她的忧伤——啊,先生,艾伦走近他,你的心脏也在响,铛,铛,铛,是沉闷的钟声,不住作响。

艾伦跟在男人的后面,踩着他的脚印,循着他的钟响。他站在短命女婴的脚边,重病女人的身旁,走在通往一百场葬礼的路上。

你愿意告诉我吗?那铛铛作响的过往?

男人面无表情,张开口,他没有舌头。接着他挥动镰刀,刷刷写下:走吧,小鬼,我知道你的名字,知晓你的过往,你看见死亡的收割者,就收好你的好奇,找回你什么也不知道的空空大脑。你向前的每一步,都踩在通往深渊的路上。我无法告诉你,你看到了,我不能说话,那是段很长的过往,我没心情和你挥镰刀写字玩。

艾伦说:可是,我有心情替先生排解过往。

他同小个子男人打了起来,一度逼得小个子男人丢了镰刀,他敢肯定,如果不是没了舌头,自己早被骂得狗血喷头。

月亮初升的时刻,他压着死亡收割者先生,低下头,贴近对方的唇。收割者的灰眼无精打采,不再计较。

轻轻一碰,是无数次朝霞与星辉,他听到咒骂与怒吼,闻到血味与土腥。

他坐起身来,抱住膝盖,右边心脏是声声利甲,左边心脏是铛铛钟鸣。

小个子男人站起身,扛起镰刀,长叹一声:傻子,你有几颗心,能装下多少声音,能解救几个孤独中的收割者?如果你非要做点什么,就去找他吧,一切孤独的源头,救救他,救救他吧。

艾伦·耶格尔走在回乡的路上,左心钟鸣阵阵,右心利甲作响,他向收割者的记忆中回望。透过姑娘黑亮的眼睛,穿过先生烟灰的眸子,他看到了他——重叠的人物,重叠的景象,金色的头发,海蓝的双眼,白净的面庞。

艾伦猛然记起,他见过这个人,在任何时间,任何地方。

这个人是新生儿出生的房间内,墙壁的旧挂画中,怀抱婴孩的圣女;是穹顶画作的正中央,穷苦人民的草垛旁,施以救济的年轻人;是地下学宫的旧壁画中,衣袍宽大,手捧厚书的英俊智者;也是寓言之中,淫荡放肆的妓女,毒如蛇蝎的巫婆。这个人的形象有时是男人,有时是女人,有时是圣人,有时是魔鬼,贯穿帕拉迪的雕塑与壁画,故事与传说。帕拉迪南部的人将他的名字读作爱尔敏,帕拉迪北部的人传下的名字是艾尔莱特。

有一位老人,或许已经不是一百岁,而是两百岁,三百岁啦,他的胡子那么长,可以把自己的院子围起来,老人整理了爱尔敏的故事,将横跨百年的零碎传说拼凑。

艾尔莱特犯了罪,没人知道他犯了什么罪,但诸神施以惩罚。

成年后,艾尔莱特再未变老,他青春永驻,生命永存,伤口自愈,断肢再生。或许有两三年,他是男人,之后的两三年,她便是女人。神要他一直走,一直走,在帕拉迪的大地上留下自己的身影,但不许停下脚步。

永远不死,永远不老,性别不定,艾尔莱特不再是个普通人。他有一张漂亮的脸,青春时爱上他的小伙子和小姑娘数不胜数,但他无法停下脚步,于是拒绝请求,连一个吻也不愿承受。十几年后,当初的小伙子已成了沉闷的中年人,有的是双眼坚毅的将军,有的是肥肚圆挺的醉汉,他仍然漂亮的脸庞令人伤神,他毫无变化的眼睛令人心碎。

青春时的迷恋被岁月流逝带来的生死恐惧击垮,情愫的终点是惧怕与愤怒,它结束于路边的按倒和草垛中的暴行。没人会去阻止,这种事在艾尔莱特身上时常发生,他不会死亡,不属于任何一位国王的时代,没人保护他的权益。他不会受伤,残肢断体也能修复,没人爱惜他的身体。

至于另一些未曾消退的爱意,那是久病床前一首又一首的诗,期盼着爱尔敏不停歇的脚步重回故地的一双眼睛;是白发老者浑噩之中,望见金色身影时颤抖的皱纹。它们结束于生死之间的平静会晤,永远不曾发展。

爱尔敏是一扇不迎接生也不拥抱死的门,存在得太久,恐惧与敬畏已从帕拉迪子民的身上消失,只剩下了好奇、漠视或利用。

疯王暴君时期,他被抓来,作为国王秋猎的猎物,向森林跑去,由勇士追赶。他跑得实在太慢,太虚弱,国王改变了竞赛规则,他要勇士比赛谁先挖出他的心。艾尔莱特撕裂的胸膛能够愈合,失去的心脏能够再生,于是国王说,看谁挖心的技术最好。臣子王公战战兢兢地折磨不死躯体,有的不住呕吐,有的逐渐麻木,有的开始上瘾。一个月后,疯王才厌倦了这些,把他放了出去。

黑暗王朝时刻,爱尔敏成了赎刑的名词。犯了罪的公亲,议罪之后,官吏便抓来爱尔敏替刑,刮掉他的鼻子,或是砍他的手脚,即使是死罪,有时也砍他的头代替。等到改了刑制,肉刑削减,不能停歇的爱尔敏无法赎拘束刑,他被放了出去,重新获得自由。

爱尔敏仍行走于帕拉迪的小路上,他承受色欲,承受暴行,承受帕拉迪白天夜晚暗流涌动的躁动不安;也容纳悲伤,容纳梦想,是每一个年轻人畅想抱负的倾听者,每一个苦闷人倾倒忧愁的深口袋。他不会批评你,不会嘲笑你,不会吐露你的秘密,你明日见不到他,也不知他再见到谁。

每个人的一辈子都会见过艾尔莱特,帕拉迪人笑着说,没人没见过他,因为艾尔莱特总在赶路。

你还是小孩的时候,会见到他或者她抚摸猫咪,陪孩童玩耍,等你长大一些,会见到她——有时是他,被野狗追赶,被壮丁欺凌。等你再长大些,正好是中年的时候,你会发现她总是衣衫不整,或是他总是遍体鳞伤,有时甚至会撞见他与小伙子交he,每次都是不同的小伙子,你记不住她在笑还是在哭,还是一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。你有时想起来,问你的老婆,她们会说没见过。

帕拉迪的妇女不常见到艾尔莱特,她们铭记于老故事里的悲惨遭遇,不愿想他会在哪里出现,也不许自己往任何偏僻的地方望上一眼。她们见到艾尔莱特时,往往是天地寒冷而婴儿生病的时刻,家徒四壁而走投无路的时刻,他或者她出现了,捧着羊奶,带着药丸,拿出金币。她们于是把这些记下来,传到画家耳朵里去,以圣女的形象将她画进壁画,和老学者与诗人们一起,改变艾尔莱特满涂阴影与情色的形象。

艾伦第一次遇见爱尔敏,那还是他十岁的时候。

爱尔敏穿一件雪白的袍子,衣袍边落满了夕阳的颜色,正弯着腰,望着面前一条小狗,手里掰着面包。

那是野狗,艾伦说,你应该离它远点。

或许你说得对,爱尔敏微笑着,但是它饿坏了。

小狗吃掉了一块,两块,吞掉了所有的面包,扑上来,咬住爱尔敏的手指头。

爱尔敏蹙了蹙眉,没有动,笑容一点点隐去,望着野狗的尖牙和自己不断滴落的血,似乎在思考它要用多久才能咬掉自己的手指头。

艾伦感到一阵恶心,厌恶地皱起眉。

察觉到男孩的目光,爱尔敏抬起头,望了艾伦一眼。

那是很淡的一眼,他已经忘了艾伦为什么在这了。

他是不是也忘了野狗为什么咬他手指了?

艾伦再呆不下去,快步跑开。

艾伦再一次遇见爱尔敏,是十六岁。

爱尔敏靠在一棵大树下,赤着脚,双腿平伸,小腿以下的裙摆不见了,上身严严实实裹了披肩,长长的金发梳了一个髻,此刻也散得不成样子,垂着眼睛,呼吸不稳。

“你还好吗?”艾伦不记得怎么撞到这里来了,挠了挠头。

爱尔敏抬起头,看了看他,那双眼睛很茫然,尽管仍蒙着一股水汽——艾伦已经到了认得这种带水汽的发亮眼睛的年龄,一张脸腾得红了,同时一颗心沉了下去,“你没有——不会是——千万别是——”

爱尔敏摇了摇头,艾伦怀疑他并不清楚自己在问什么,但他很庆幸对方摇了头。

“你真的还好吗?”

爱尔敏这下认真瞧他了,那双蓝眼睛探究地转了转。

他在琢磨我有哪里不正常,艾伦想,帕拉迪的过路者一般不会主动和艾尔莱特讲话。

“你不回家吗?”爱尔敏说。

艾伦扯了个笑,在对方的逐客令下抬脚往回走。

艾伦没敢去想对方的上衣里是不是有小的可怜的ru房,爱尔敏的声音是男是女时听起来一个样,那只揪着披肩的手始终没有放下,他更不愿想对方的锁骨上是否有伤口。这为什么不能是一个还不错的午后呢?也许她只是遇见了一个有点笨拙的小子,给她递了几个月的情诗,才敢在午间,在她的脚步再次回来时与她相会,既不是花花公子,也不是恶人?艾伦鼻头一酸,没再想下去。

二十二岁,艾伦回到故乡的土地,左心铛铛钟鸣,右心利甲阵阵,寻找重叠的人影,寻找孤独的源头。

艾伦见到爱尔敏,金色的头发,长得很长,顺着脊背披散,垂在脚边,在草地上打旋,蓝色的眼睛,白净的面庞,米色的宽边长袍,后摆宽大。艾尔莱特慢慢地走着,身后嗡向,黑色的、花色的野狗正望着他,准备向他扑去。

他攥住爱尔敏的胳膊:“你会被它们撕碎。”

像水一样,艾尔莱特轻松从他手里溜走。“那又如何呢?”爱尔敏笑了一笑,慢慢地向前走去,背影单薄,金发长垂,“我总是被拼回来。”

艾伦再次见到爱尔敏时,他正在梳头发。

金发和衣袍满是草屑,鞋子丢了一支,一个狼藉的细脖子。

他于是看着爱尔敏梳头。

艾尔莱特越梳越打结,最终把梳子丢到一边,平静地:“你找我做什么?”

艾伦说:“你如何认为?”

“你不可能是犯罪了,现在砍我的脑袋已经没用了。”

“不是。”

“你也不想要我。”

“当然。”

“我也看不出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。”

“这可说不准。”

爱尔敏静了一会儿,“嗯,”他说,“你很响。”

“我得请你帮我消除这些声音,还有那些收割者们。”

“我做不到。”

“那么教教我,教教我怎么做,你为什么是孤独的源头?如果我拯救了你,我和收割者们就能获得平静,你也是。”

“忘了这件事。”爱尔敏特站起来,一张脸冷得像冰,“你做不到,也不能做。”

他离开了,脚步有些跛,也不知腿上发生了什么。

又过了几天,艾伦再次堵住他。

“你来打我泄愤吗?”

“不。”

“杀我。”

“不。”

“你也不想睡我。”

“我想救你。”

“那你就是个疯子。”

艾伦堵了他一百零二次,走遍整个帕拉迪。爱尔敏尝试过激起艾伦的怒火,通过言语讽刺,拳脚相加,艾伦毫不生气,后来他开始肢体引诱,艾伦不为所动,最终爱尔敏没了办法,没办法分离艾伦的一丁点注意力。

“你是个傻子。”

“我看不出能有谁比你更傻。”

“没人能救我。”爱尔敏说,捏紧拳头,“我也不会允许别人救我。”

“如果你不告诉我,我就真把你的脑袋揍成开瓢西瓜,反正它能拼起来,但你别高兴,我会不停地揍,一拼起来我就揍,你死不了,但是我会累死,你别想着好受。你到底告不告诉我?”

我曾想交换一条命,爱尔敏说,那之后我成了诱饵。

小时候的爱尔敏是个哑巴,身体虚弱,骨骼瘦小,常遭欺负,他只有一个朋友,那个朋友帮他赶跑坏小子,带给他糖果和笑话。十五岁的一年,那个朋友从马背上摔了下来,摔断了脖子——他是最年轻的自由骑士,却发生了如此意外的事故。所有人都知道,他当场没救了,但是艾尔莱特没有放弃。他钻进帕拉迪的老山洞,找到最早最早的老巫师希尔,在火把下,拿着树枝一笔一笔地写下:我不能说话,躯体羸弱,但我的心脏健康跳动,把我的心脏给他吧,这样他就能活下去了。

巫师希尔答应了他,朋友复活了,葬礼变成了庆典,紧接着,神明降临,天地晦暗,复活的朋友双眼外凸,身躯僵硬,心脏破胸而出,被神明捏在手里,朋友成了一滩破布。

玷污生死规律可是大罪,我的傻孩子,神明说。

爱尔敏说:“神把心脏塞回了我的身体,赐给我声音。她不让我老去,不让我死亡,给我一个永远恢复光洁,也永远健康不再生病的躯体,她有时把我变成男人,有时把我变成女人,我……”他跳过了这几百年岁月里发生的大部分事,“她不允许我剪短头发,‘就让这作为你赎罪年限的象征吧,留着它’。”

爱尔敏干笑一声,“很久以前,我睡在树干上,金头发垂下了树,铺满了树底下的草地,小动物用它筑巢搭窝,覆盖洞口,它们一多,我也动不了了。就这样好几年,有一个将军路过,见到了我那些缠绕一起,满是泥土的头发,他是个好心人,叫埃尔文·史密斯,他帮我剃掉了金发,把我从树干上救了下来。‘看,你的头发和我的一样短了’,他说。但是没多久,没多久将军就死了……他是,他是第一个收割者,有一把很小的镰刀。”

爱尔敏垂下头,“现在你明白了吗?如果有人伤害我的身体,但不是为了害我,而是为了帮我,他就会成为收割者,他伤害得越厉害,他的镰刀就越大。”

“收割者是非常痛苦的差事,你带走死亡,不含感情,执行任务,赴死者的罪恶与忏悔,留恋与不舍,你全都听到,全都咽下,你每天要和十几个这样的死者打交道,你又将永远存在,而你本人早已在死的这端了。我试图阻止别人救我,或者,如果有人不再对我发火,我就得立刻离开。但我经常失败。

“有一位先生,他叫利威尔,是个大好人,可能完全不记得什么帕拉迪故事了,还以为我会在冬天冷,把我拉进他家里烤火。他想把房子给我住,但我不能停下,我见过我停下的地方是如何遭受厄运的,我遛了出去,虽然腿摔断过一次。后来他也救过我,在——在商人的仓库,那种黑仓库,你知道那时发生什么,他拧着眉头,没说话,把我架起来,架回他家去。他后来问我,非得一直走吗?如果我要一直走,没有任何人能给我一个安全的环境。我说没有其他办法。他是一个那么温和的先生,因此我没想到——他锯断了我的腿,整整齐齐的,连大腿都没留给我多少——我想他总算想起了帕拉迪故事,知道我不会死,所以大胆起来。‘这样’,他说,‘你就得被迫停下了,我可以一直锯。’但是他很快也意外死亡了,成了下一个收割者。”爱尔敏在发抖,“他伤害我的身体,为了帮助我。”

“还有一位姑娘,三笠。她本来是前途无量的女骑士,但是国王死了,他的儿子是疯王,疯王解除了三笠的职位,那之后,三笠选择了新的人来保护,她选择了我,一个根本就不会受伤也不会死的人。我和她说根本没必要,你应该过新的人生。但是她说‘你就算不会死亡,也会感到疼痛,神没有帮你消除疼痛。’”爱尔敏开始神经质地笑,“她帮我打跑了很多图谋不轨的人。既然要脚步不停,她选择和我一起流浪,我们完成了几场不错的冒险,我们劫过贪官的马车,那几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,但是,她想帮助我解脱永生不死的苦难——她砍断了我的脖颈。”爱尔敏闭上眼睛,“她素来耳聪目明,但在她尝试通过斩首将我拯救后,她被疯王的箭射死了……那之后,疯王将我带到了森林。”剩下的故事没必要讲了。

艾伦沉默好久,“三笠的镰刀是最大的吗?砍头?这就是全部?”

“绝不能再有更大的额伤害了。”

“为什么?因为那样会产生新死神吗?以拯救之名做最严重的罪行?”艾伦扯出一个朗笑,“怎么,死神当真以为,通过折磨你,把你当诱饵,吊一批收割者,就没人来代替他了?”

“艾伦——”

“嘘。”艾伦轻声说,搂住发软的身体,抽出血红的刀子,“我堵了你一百零二次,已大概猜到了那些收割者是怎么回事,早已做好了觉悟,只等你告诉我。我会成为新的死神,结束你的不止不休的苦难,解放那些孤独痛苦地收割者。只是,你解脱的过程会很痛苦,抱歉,因为我,我……”

艾伦·耶格尔在发抖,那花费了他一天的时间,在爱尔敏的劝说、惊叫,和无法压制的惨叫中,他将艾尔莱特的身体分成了细碎的一小块一小块,碾成了片,抹成了末,埋进了距离很远的几块黄土之下。他又流着泪砸碎了艾尔莱特的脑袋,在一双蓝眼珠疲倦而温和的注视下。最后他把蓝眼珠也埋起来,和切得粉碎的心脏一起。

现在——艾伦张开双臂,望着野狗群——带走我吧。

艾伦·耶格尔再次睁开眼睛。

他躺在一如往日的帕拉迪大地上,身轻如风,胸膛安静,身边有一柄巨大的弯镰刀。

“我成功了吗?收割者解脱了吗?……我成为死神了吗?”

“前两个,是的,最后一个,我认为还没有。”

艾伦循声望去,他的左边,跪着一个虚幻的艾尔莱特,树与鸟的倒映在爱尔敏透明的身躯里。

“那么你呢,你解放了吗?”

“我不再是活死人了。”

艾伦松一口气,“那么休息吧,”他试着挤一个让自己看起来英俊些的笑容,“死神要工作了。”

“我不认为你准备好了。没人能拥抱无尽的时间和无尽的痛苦,除非他拥有经验。”

爱尔敏凑近艾伦,在他的额上轻吻。

“休息吧,你可以好好睡一觉了。”

爱尔敏伸展手臂,握住了巨大的镰刀,他透明的身体再度实化,金色的头发,蓝色的眼睛,白净的面庞,漆黑的斗篷罩在他的身上。

上一代死神摘下兜帽,一个女人,头发顺直,刘海齐密。

“你生前放弃了舌头,死后选了一个哑巴。”爱尔敏说,低头看着手上的一枚新戒指,宝石鲜红,一滴血,心的碎屑,“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心脏依然跳动,曾想用它换取我朋友的命,但是最后,当终于有人能够帮我的心脏平息了,我却只能让它再次跳动……不该有其他的心脏被污染,它们应该获得平静。”

他戴上兜帽。

“你会走上我的老路。”上一代死神说,“你会在死亡的忏悔与痛苦中疯掉,你会需要新的收割者,你会为自己找诱饵。”

“我不会。”爱尔敏的双眼是极光下的冰面,“我在地狱中活,知道这是什么滋味。”

“我会坚持,直到我消失的时刻。”

“你做不到。”逐渐消失的斗篷说,“没人做的到。”

“或许,”新斗篷下的面孔笑了笑,那将是他最后一个笑,“但我会去做。”

End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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